在东京奥运会期间,作为备受争议的“阴间舞蹈”,舞踏似乎以一种“清奇”的姿势进入了大众的视野。无论是森山未来在开幕式上那一支献给亡者的舞蹈,还是宣传片《wassai》中华丽而诡异的舞剧表演,都带着舞踏的烙印。
东京奥运会特别节目《wassai》
其实,舞踏这种艺术形式与奥林匹克的渊源甚至可以追溯到 1986 年的洛杉矶奥林匹克艺术节,日本著名的山海塾舞踏团体在那里表演了他们的作品《绳文颂》。这部作品中,演员们倒吊着从空中降落,涂满白粉的身体扭曲摇摆着,似乎在生的狂喜与剧痛中挣扎。
1986 年山海塾作品《由立卵所想——卵热》剧照
这大概就是舞踏从诞生起就选择的姿态——它可以是诡异的、激进的或者“阴间”的,同时它必须是冒犯的、解构的、反骨的。
缘起:于绝地起舞
舞踏(Butoh)这一词最开始是对于非日本传统舞蹈类型的概括性的总称,但在土方巽开创这一艺术形式后,便特指这类以怪诞、残破之美为追求的,反叛西方现代舞的舞蹈,也被称为“暗黑舞踏”。其在《日本舞蹈辞典》中的定义是:“一种被昏暗意识包围起来的身体动作”。
山海塾的舞踏《缓缓飘落之中——帷幕》
1945 年后,战败的日本正是最萧条的时候,军国主义的狂热最后只给平民们留下了满目疮痍。战后政府与美国签订“安保条约”,使日本国内反美情绪更加高涨,这种愤怒与屈辱最终指向了对皇权的批判。这注定了舞踏不会是一种主流的、温驯的艺术。60 年代,深埋在断壁残垣之中的种子终于生长出来,成为了一根叛逆的、坚硬的刺。
满身反骨的土方巽或许正是舞踏最好的代言人。他以激情与狂妄为底色:“我曾梦想着心目中的犯罪舞踊。如今,我将毫不犹豫地在剧场里放火!”
细江英公镜头下的舞踏大师——土方巽
土方巽的第一部作品《禁色》即是三岛由纪夫同名小说改编而来,由他与大野庆人合作完成。这场演出对性、暴力、男色的激烈呈现,不仅吓走了一半的观众,更让他被日本官方舞蹈协会永久除名。土方巽倒是对这种驱逐不屑一顾,他认为舞踏是在“用身体书写一首晦涩难懂的诗歌”。
光栄ある肉体の叛乱―『写真集 土方巽』刊行記念特集
而后《肉体的叛乱》等一系列作品更是将土方巽送上了国际的舞台,而与他的舞踏相呼应的,正是三岛由纪夫的小说、细江英公的摄影、以及黛敏郎的音乐等一系列以“反艺术”为追求的先锋探索。
《肉体的叛乱》,导演:中村宏,演出:土方巽,摄影:中谷忠雄,1968年
舞踏试图以扭曲的肢体乃至对重心的克服来表达一种痛苦却自由的体验,恰如土方巽所说“舞踏是拼命站立起来的尸体”,以生之惨烈来辉映死之壮美,其中无疑也浸透着大和民族传统的民族文化。
美学:痛与死之花
起始于反叛的舞踏,最终结出了另类的花朵。在舞踏的表演中,惨白的妆容、扭曲的动作乃至枯瘦的肢体,并不给予观众审美快感,相反,意在唤起他们对于痛苦的体验或灵魂的震颤。
1988 年山海塾作品《沉浸在黑暗中的寂静》剧照
贵族式的华美、光荣与虚伪,正是舞踏所离弃的,而平民的贫病、衰老、痛苦与死亡才是舞踏要表现的。这在土方巽和大野一雄的早期作品中表现得尤为突出。无论是舞者痛苦的面部表情,还是一条条凸出的肋骨,或者朴素的服装,都在强调一种鲜明的庶民立场。
细江英公镜头下的舞踏大师——大野一雄
土方巽在自传散文《风达摩》(Wind Daruma)中,写到他的家乡:
有时候,当北风刮起,雪花满空飞舞打转,风力惊人。然后一个东北人可以被裹在一阵从田间小径吹向我家前门的风中,把风穿在身上,成为站在入口的风达摩。风达摩进入了起居室,而那便是‘舞踏’。
在他的记忆中,身为农民的乡人们总是以衰弱的身体承受着巨大的不幸与创伤,他在舞踏的创作中也模仿着这样痛苦的生与死的姿态,同时与自然也产生着神秘的情感交融。因此,一方面,舞踏诡异的表现形式的确包含着谷崎润一郎在《阴翳礼赞》中所称颂的那种残缺的美学,但在其阴沉的外表之下,也有艺术家深厚的情感与哲思。
山海塾的舞踏《缓缓飘落之中——帷幕》
以舞踏最常使用的“白妆”为例,这种看似诡异的装扮是在表达对“忘形”的追求。舞者以白色物质涂满面部及身体,遮蔽了个性的差异,以追求本真的回归。这种一致的装扮抽取掉了我们在舞蹈中期待看到的戏剧成分,而使每一位舞者都作为一个抽象的、本质的人而存在,去讨论生死的意义。
涂满白粉的舞者
这种理念在后来的舞踏团体山海塾的作品中表现得最为生动,山海塾化去了早期舞踏中的戾气,而加入了空灵的禅意,肢体语言也更加流畅轻盈。山海塾创始人之一天儿牛大的作品《缓缓飘落之中——帷幕》就可以说是极富诗意,舞台如太古的宇宙,舞者的身体如时间一般在虚空中流淌,来阐释生命的轮回与繁衍。
山海塾的舞踏《缓缓飘落之中——帷幕》
在舞踏艺术长达几十年的发展中,其形式在不断地发生变化,不变的大概只有对痛与死永恒的追问。
回望:记忆与情感
回望舞踏发展的历史,大致总与特定的历史与创伤有关。美国学者苏珊·克兰在《The Dance Of Utter Darkness》一书中表示,暗黑舞踏运动,大致而言就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日本战后残破景观下的一种制成品。
大野一雄在摄影镜头之中的舞蹈
但经过时间的净化,舞踏艺术暗黑的部分似乎渐渐被洗去了,而更多的是作为一种带着强烈民族特色的元素给各种流派的舞蹈带来灵感。这大概也是其与德国皮娜鲍什的舞蹈剧场,以及美国的后现代舞并列为“当代三大舞蹈新流派”的原因所在。
大野庆人《花与鸟》演出海报
大野一雄与其子大野庆人将两代人的一生都献给了舞踏,晚年的大野庆人回忆起自己与父亲的事业时说道:
舞踏表现的是生命本质的状态。因此,父亲即使 95 岁了也上台,即使坐着轮椅也要表演。不过,年轻的、含苞待放的花很美,满开的花也很美。人生也是一样。
山海塾的舞踏《来自远方的共鸣》
舞踏的意义,也许就在于这种向死而生的姿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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