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梦漪

潮流浩荡，在画家们呈奔涌之势涌向宫廷时，这浩荡之中，有一位舞象之子整襟向前，在激流中漫步，挥毫落纸。

少年十八，名王希孟。在丞相蔡京的引荐之下，少年加入宫廷画派，成为宫廷御用画师。初出人事，这稚嫩的手却担起了千斤：少年要为宋徽宗作一山水画卷。半载时光稍纵即逝，少年历经磨难，一气呵成这浩浩荡荡的旷世奇作——《千里江山图》。问世，便是惊鸿一面，一举成名。

十二米长的画卷铺陈开来，一如山河壮阔，苍穹逶迤，又有人文气息，市井阡陌。开篇的巍峨高山直冲云霄，一如破竹之势踏遍人间万象。其后的丘陵温柔婉转，纤柔地引领视线通向深山竹林。而这画中的山，均用鲜艳至极的青绿染料点缀附和，一展江山宏图，画中的高山仿佛挺立在眼前。山涧的竹林木屋若隐若现，仿佛置身云巅俯瞰世间，又低调捭阖隐匿云中。山下江河奔腾，亭台楼榭依山而建，与水中渔夫、山间道士遥相呼应。渔夫悠扬地唱着挽歌，一桨一桨地划去地平线追寻夕阳，恬淡自如。山间道士白衣白裤，飘飘欲仙，一刹罡风于眉目间若隐若现，深意沉沉。山水交迭，宛如一派盛世之象。可谁知这画像气派竟来自一个苟延残喘的朝代。

画面高远、平远、深远三者兼具，使观者得以身临其境，一睹山水之盛。山水画作历代以来数不胜数，千里江山得以别具一格，正是凭借它的色彩和篇幅。青绿山峦色泽明艳动人，栩栩如生，远远观望，山高水远跃然纸上，倾泄而下。细看布局，采用经典的散点透视，处处细节勾勒到位，细致入微。

可谁知，青绿色纵然明艳，却也难得。青绿颜料多自矿物提炼，而那时更是技术欠佳，便有画家直接磨碎孔雀石作颜料的先例。少年王希孟绘制长卷，青绿颜料自然是少不了。而颜料的制作，也由他一人承包。如此往复，日日接触重金属颜料，少年王希孟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画成之时，也是他中毒入骨之时。

才华横溢的少年王希孟只处尝人生滋味，却被自己所热爱的工作毒害。蔡京为之惋惜，宋徽宗为之惋惜，天下为之惋惜。刚攀上峭壁的王希孟，来不及一睹云巅野鹤，却被来自南方的温柔的风刮下了悬崖。少年和苟延残喘的北宋王朝一般，轻轻合上眼，在空中转了个圈便销声匿迹。

惋惜，也只是后话了。谁能体会少年这短暂的一生中跌宕起伏的心境呢。本以为纳入宫廷是飞黄腾达之日，没想到也是飞蛾扑火。王希孟去世的几年里无人知晓，甚至传出了英才被迫害致死的悖论。由此，少年的光环被尘土湮没数十年，沉睡许久。直到百年后的清朝崛起，统治者才收复了流落民间的《千里江山图》，加以保存。

“当你死去之后，世界开始爱你。”这是一段诡异的文字，却不禁让我想起了少年王希孟，这位少年也曾天真烂漫地大笑过啊！

思索再三，既道不全中国画的历史，也写不出书法的气韵，不如惋叹一位画家，一位惊天地泣鬼神却无疾而终的传奇。

人间再无王希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