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传统艺术品中,极少有几乎不经人力改造而成为艺术品的类别,而赏石却是特例。美石大可放置于园林中,小可安排在几案上,就是为数不多的“非人造艺术品”。把天然的石头艺术化的是古典园林,是明式书斋,有时甚至是一个底座——拿走底座,赏石还原为自然之物,把它放回到座子上,它又从石头变回了艺术品。
英国学者李约瑟曾说过:“世界上没有其他地域文化表现得如中国人那样,如此热衷于'人不能离开自然’这一伟大的思想原则。”在人与自然的相处中,中国人“丑中见美”的哲学思考意义深远。在道禅哲学影响下,中国美学强调,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真正有意义的对美的追求,是去除美丑的分别,由“人”而归于“天”,顺应自然,从而得天地之大美。
赏石以天然石头为欣赏对象,肯定天公造物的神秀,便是对自然秩序的遵从。所以,归隐的文人可以在后花园里用石头搭出个理想国,穷经皓首的书生可以在书斋几案的山石上卧游千里,普通人家在居室天井、墙角影壁的立石上获得宅安心静。
中国人的赏石标准所反映出的思想也许不如西方人那样清晰,那么富于科学性和分析性,但是在中国,这样一种思想方法倾向于肯定事物的双重性,肯定和抽象共处而不是对抗。石有百千形,而作为生命的姿态,又独有其精神,赏石是在有限的物体中发现不断变化的无限世界。
比如说透和漏,在石头上是虚实相间的视觉呈现,也蕴含着洞察世事的哲理;再如那石之瘦,分明是以石之清高告诉人们明白取舍的意义;还有那石之皱,那是岁月在石身上的流痕,石之寿能与天地齐,人不过百年,时刻提醒人们,要能承受风雨敲打,永远用一颗自然之心以晤灵石。”
所以,无论是瘦皱漏透还是形质色纹,中国人其实是以石头作为通向自然的媒介,玩味的是生命的快慰,玩味的是艺术的美感,玩味的是哲学的思辨,玩味的是文化的意蕴。
中国人视天地大自然为一大生命,一流荡欢快之大全体,生命之间彼摄相因,相互激荡,油然而成盎然之生命空间。赏石并非沉湎于对石头外在的“追形逐貌”,其最独特之处就是在丑中发现美,在抽象的石头形体中发现韵意和精神,并体验似乎没有生命的物体的灵性交流与精神的现实。
就如昔日高士名贤,他们寄澄怀于拳石之中,他们与天为徒、 妙师造化、观象得意、格物尽理,赏玩的是自然的佳趣,安放的是心灵和精神。
中国文人的生活方式以及中国的书法、绘画、音乐、诗歌、陶瓷、家具和建筑中的美学思想浸润着赏石文化。
一块自然界的普通石头,入室登堂,演变成为一个承载人文审美的艺术角色,其原因并非地理矿产的稀有和物质元素的珍贵,而正是由于深厚的传统文化与独特的审美思想,赋予了这些没有生命的石头具有人的灵魂与情感和文化、美学上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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