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石劫（三）

原创廖运权一石尚

接上期：

另有所谓“目击道存”之说，是指可以目击的形象，其中又包含着道理在内。“诗佛”王维，其诗中的禅理、禅趣皆从“景”中而来，如“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等幽深、静寂的诗句不少。无相是最需要目击道存的，结果反倒不存，它的道理不在石头之内而来自石头之外，石无语，人嘴巴在讲。以具体表现艺术美的话语非常丰富，单就景而言，如“关情者景”“以情寓景”“借景抒情”“融情入景”“景者情之景，情者景之情”“不能作景语即不能作情语”等，总之要“言之有物”，言之无物即无相便是。

眉溪石

雅石虽言之为雅，因属大众化，难免庸俗，欲使众生同登大雅之堂，殊非易事。有志者鼓吹禅石以净化人心，令人钦仰，奈何禅属形而上，尘外踪，众生无缘得见，但拿无相作自家解释，以致禅在嘴边行，利字摆上首，再上下其手，这是提倡的先驱者们所始料未及的。有鉴于此，应以此为鉴，正本清源得先净化心头，再净化石头，且用心欣赏具审美价值的、形象化的石头，禅方可从中偶得之。有少数形、神俱佳之石能令人静下心来，静极则“寂静”或把思绪沉淀下来，于极沉处则“沉寂”自然涌现。饱含寂寥、孤寂、空寂、禅寂的心，自然清澈、澄明、无以名状，据说这种感觉较近于禅。我不清楚禅的境界果真为何？

观音 | 灵璧石

但清楚其境界必包含了这些，“无相”的“无”是无意义的“无”，自然尾追不上这有境界的“寂”了。

修道 | 大化石

千余年来僧、道均占山立寺建庙，中国之名山几等同于佛、道圣地，故朝山即朝圣。这些有山有水的幽胜美地，最适合沉思冥想，修天人合一之道。眼前一派好风光，美极！始以更大的决心以红尘换取青山而志于道。或有人若无青山绿水的“色诱”，他才不愿去修捞什子的道。以禅家讲究优美的自然环境以利修道的理解，可证之我前述的禅石应属山水景现之佳石，以无相为禅石应是俗家不解其中道理的妄称与错爱，因凡圣见地不同，俗家常反其道以为是其道。

我以为古时所称的禅石多属寺外、野外之石，且都纳于自然的大景观中一并观之，并配合禅山、禅水、禅林（寺院）等相称，即山林泉石也！其名与禅门、禅床一般，并无特殊之意义，若能有若干之意义也是在野则灵，入室即冥，在野因山川有灵则灵，日月有光则光。日本有座寺院置有禅石，不知是自称或为禅寺之石的通称，但也都在室外日月行照处。但有更多的名刹古寺藏有传承久远的山水景观之佳石，皆为镇寺之宝，尤其以一域换一石的“末之松山”（唐·镇江石）最具代表，若以它做为禅修的助参圣物，才不致打瞌睡。以我之了解未闻其有唤作禅石或作此打算的，是否真的置于室内禅性会顿减？或指名为“禅”，其禅早就跑光光了？名寺所藏之名石，尚且不叫禅石，而台湾的禅石纷纷落于尘间，若真属禅石则不可道破、切莫张扬、避免曝光、亮相、心照不宣即可。此即禅偈：“莫把金针渡与人”的真意，即每人的金针不同，须自行打造，送人、借人或售于人，既不合适也无益于他人。

彩陶石

台湾的禅石果真“深怕人不知”必须“明月来相照”于是香炉、屏风、禅佛字画等胭脂花粉是必备的道具，以突显之，以收烘云托月的效果。这或许就是禅性委顿之故，故欲加强之，这么一来则禅性委地矣！莫若放生尚有回复之时。日本名石真乃藏于大丛林去处，咱的禅石巡回于各展示场，委身于各卖场，以待卖之身演出，把“蒙尘”的遭遇秀给人看，何差之甚也！又情何以堪？

问道 | 印尼石

无相谈多了，且看看有相的禅石又如何？今举禅定为例：所谓禅定，顾名思义为参禅而入定，禅家常先要观空或止观始能入定。这类石有许多是低着头弓着背或斜肩之类的，有违禅家所传述的坐禅正身正颈的要求。正身为不左倾右斜、不左顾右盼、不前躬后仰。正颈为耳与肩齐、鼻与脐对、不偏不斜、不低不昂、目须微开免致昏睡等的要求。垂首、弓背、斜肩、歪头均非禅定，定是偷懒打盹，须痛仗三十大棒。若非打盹，低头则鼻息不调，心也因之不调，身体则浮动，就不能把心静下来，不能心安意悦就不能明静入定。故坐禅要安住不动如须弥山，头低垂也是心中昏暗所致，心非明历，无所参究，是为“沉相”。

禅 | 九龙璧

如此欲坐享成佛反而久坐成劳，何定之有？所以禅定石不易窥得，若不叫禅定，尚有不称“佳后”的，若名“禅定”定要赶出山门才是。因为不叫“禅定”是以美学欣赏，若名“禅定”则除美学外还须以禅学之标准取舍，在须两者得兼的情形下，几乎都是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两方面都不易讨好，但在未明究里的人眼中，它是讨喜的。这些佛学会考不及格的“禅定后”，因无“真趣”自无格调，所谓：“神采脱格皆病也！”石友把这种“病石”或“瞌睡石”奉为偶像摆在家里当宝，实有欠当。再说禅定石必欲其正襟危坐像泥菩萨一般，能有多少动人“神”态还有得瞧。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怎能随便坐坐就叫禅定呢？也曾见那恭着屁股打屁的屁石也硬要往那“禅”字头上贴去，这是有辱佛门清规的不雅举动。

道德经 | 右江石

德国西洋艺术史家倭林格谓：“美是艺术的绝对目的。”无相多半饱饱的、满满的、鼓鼓的，有人解释为真体内充所致，颇具对称及完整性，略有调和感，至于稀奇石怪的丑成分绝少而美的条件也不多，只能说是美感的欠缺，若有个小坑、小洞或些许裂纹则名之为“悟”，意即将破茧而出有脱胎换骨超凡入圣之意，是此中上品。我倒认为像是蛋破了点儿裂了些儿，难道我不能解释其为坏蛋或是浑蛋？你要如何说服我？无相的主人们，你能确定它就是禅石？你要如何说服我。无相的主人们，你能确定它就是禅石？绝无欺世？有无涉及诚信？以禅石售于人是否神棍敛财行径？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 乌江石

“没有形的石头就叫禅石”这是一般的印象与说法，但涵盖面太广。我且给无相下个定义：“无所谓好也无所谓不好的石头就叫禅石。它的最大优点是没什么缺点，最大缺点是没什么优点，而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是其共通点。”若无相石有禅，那么山水或其它形态的佳石岂无禅哉？同样有禅吾宁舍无相而取佳石，若同样无禅亦舍无相而取佳石，这是极简单的道理。所以一个人玩石的良否，可以无相的多寡或有无见出真章。手上货多又扎实的人无由，也不在兴玩这等把戏的，以免遭致物累。反之该人该石多了该是手上没什么货色了。深人所见亦深，浅人所见亦浅。像这种浅的都快没水了的无相，还见不到其浅，还不敢说它浅，还临渊履薄怕它深不可测或有什么深层意蕴，暗藏玄机或禅机为我等浅人所不能见出或识破，那么，这真是“浅人所见亦深”了。

禅 | 来宾石

无相大都有假，是不争的事实，我所诟病的说穿了不过是假禅石，批评假禅石对真禅石来说是毫无损伤的，而且还有大贡献，好比取缔假货是对真货的保护一样。只是真的无相禅石在那？鄙人缘浅，不会识得，无福消受。“真”是艺术美的基础，未有不真而美的艺术，艺术美尚且尚真，赏自然美的雅石其能假乎？禅石的真假是指石“本身”能否传达禅的内容而言，大众化的赏石岂可自由心证为凭？不能作此传达的“伪后”，既不能登九天何不让它入黄泉？以免天下石友被误为赏天然之石作天人合一之想，却又是如此荒唐如此的假，大家不都是伪君子或真小人了吗？只恐将来的赏石文化史会记下这么一笔：“二十世纪末叶的美丽岛民，曾经以无相为美。”这实在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圣贤之忧啊！

西方近代哲学之父笛卡儿曰：“一切皆可怀疑，而我们应当怀疑一切。”这句话我们要视为金科玉律，奉为圭皋，故首先要怀疑它，再请无相入列，若对无相肯定无异是对赏石及一切艺术的否定。存在于客观世界的一切事物，常被佛家说成虚幻妄见，为何无相却要下凡尘在赏石国度里亮相？且已搅扰多时，但知无相若再不改头换面或洗心革面，终究是没有面目，终将是永劫不复。

佛与道 | 马达马斯加玛瑙

中国己累积了数千年的审美经验，如今却审出了芋头、蕃薯不如的无相禅石来，要如何面对先人？又该如何向后世子孙交待？审美艺术水平低落到这般光景不禁令人汗颜。吾人赏石欲求精进，首先得要神不要禅，禅只能从神中得，而神也得由形中来。大众化的赏石若不由形、神上下功夫，而从各种抽象概念或道理下手则蒙昧、痴顽、欺瞒等都会在石中藏污纳垢，永无宁日，赏石也不成其为审美性质的艺术活动。

云逸梵净 | 灵璧石

所言至此，颇觉文中有些理念尚可参考，于是敝帚自珍，说开来也不过是美学上最基本的常识，也是一般外行人本能具备的认知。就这么的简单，却会让无相搅和了如许多年，其它门类的艺术自古至今可会听闻、可曾让无相欺身或栖身？我想就连屈身也难。只因早年有极少数人，心存妄念、自欺欺人，不幸竟成了散漫的老鼠会形式，猛找下一手接棒，若棒子没人接的，看来，这局是输定了。

禅悟 | 玛瑙石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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