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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画家刘文西因病医治无效,在西安逝世,享年86岁。
他有一幅13亿中国人都熟悉的“特殊作品”——第五套人民币上的毛泽东主席肖像;他还是以“根植黄土画人民,表现时代出精品”为特点的黄土画派的创始人。
吴作人先生这样评价他:“半生青山,半生黄土,艺为人民,传神阿堵。”
无论任何场合,一顶浅灰色的解放帽,一身白色或灰色的衬衫和中山装,是刘文西半个多世纪以来的标志性装束。
他坚持扎根陕北60多年、去陕北采风创作上百次,即便耄耋之年仍然笔耕不辍,壮心不已,令人由衷地敬佩。
▲《文化十分》采访刘文西
撰文 | 梁珊珊
我最大的遗憾是没见过毛主席
《毛主席与牧羊人》是刘文西的成名作。
▲刘文西画作《毛主席与牧羊人》
1957年,还在浙江美术学院就读的学生刘文西,跟那个年代大部分年轻人一样,来到陕北写生,潜心毕业创作。
陕北高原深厚的黄土地、高远的蓝天、淳朴的人民、丰富的民间文化,深深打动了他。
这里不仅有适合绘画艺术创作的环境和人物,而且是中国革命的摇篮和圣地,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朱德、邓小平、陈云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都在这里生活过、战斗过。
▲1957年刘文西第一次来到延安
他立志要在这里寻找“遗留的革命故事”。
2015年,在接受《文化十分》记者采访时,刘文西回忆那段往事——
初到陕北,他就和当年毛泽东一样,一口气转战陕北26个县,背着行李走过了毛泽东走过的河流、村庄,走访了多位曾经跟毛主席面对面的当地群众。从老乡口中,主席的形象渐渐立体、丰满起来。
“为什么要这样,我就是要了解毛泽东是怎么为人民服务的。虽然这看起来很简单,但实际上了解毛主席需要有一个长期深入的过程。后来我慢慢知道了,毛主席在杨家岭的时候下午要出去散步,有时候他会在农民打场的地里靠着秸秆堆起的麦垛,跟老乡谈话。”刘文西说。
一天,他在延河边写生,迎面看到一位老农赶着一群羊从沟坎儿上走来。头巾、胡须、皮袄、腰带,老农的装扮与他脑海中毛主席在杨家岭与老农交谈的情景碰撞,他灵感乍现,遂拿起画笔,创作了《毛主席与牧羊人》。
这幅画作反响很大。
他的恩师潘天寿先生看过后,欣然为该画题词——延安之晨。
▲潘天寿(左)与刘文西
1960年,这幅作品发表在《人民日报》上,毛主席看后称赞道:“文西画我很像,他是一位青年画家。”
叶剑英元帅也很喜欢这幅画作,刘文西特意为他复制了一幅。
刘文西一生大概创作了60多幅关于毛泽东的作品。在他的主席像中,并没有把领袖神话,而是通过多方面的视角,通过不同的事件和情节来展现毛主席与群众的紧密联系。
其实早在上中学时,刘文西就开始画领袖。他绘制的毛主席和朱总司令的画像,曾在老家浙江嵊县举行欢庆新中国成立大会时,被从学校搬来悬挂。那是他的作品第一次出现在如此隆重的场合。
在陕北的一次次寻访中,刘文西也更加崇敬毛主席。老人生前曾动情地回忆:“我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当面见过主席。当年叶剑英元帅是要我到北京找他,如果去了,可能有机会见到毛主席,但由于工作等种种原因,一直没有成行。”
因为画主席像颇有名气,1997年,中国人民银行在筹备发行第五套人民币时,自然想到了刘文西,希望他能够绘制一幅毛泽东主席的肖像。
“其实当时我是有一些犹豫的。因为绘画蓝本是毛主席在一次政协会议上的照片。当时流行修片,而且用了闪光灯。闪光一开,看起来脸就平了,没有轮廓,没有阴影,照得不立体。对于我们创作来说,这就不太好画。”刘文西有些犯难。
后来,中国人民银行辗转找到了这张照片的原片,只比扑克牌大一点,还是全身照。刘文西用放大镜反复看,加上之前的积累,终于在一个星期后创作出了这幅作品。
▲刘文西画作
素描画出来后,共有10个制钞厂的能手刻了多个刻版。“有时候刻版差一根线,人物的神韵就差很多。”刘文西从中挑选了最好的一版,建议放在100元面值人民币上。
“这版刻得跟我的那张素描原作最相像,主席的眼睛更大一点,思想家的感觉更强烈一些。”他说。其余的版本则用于50元、20元等其他面值的人民币上。
1997年创作完成之后,直到1999年、2000年第五套人民币才陆续发行面世。“一直没有透露消息,我保密了3年。”他说,现如今中国国力增强,有更多人使用人民币,自己的画作也因此有了更多外国观众,“这是我当时完全没想到的”。
“画不够”的陕北
这幅水墨人物画《祖孙四代》是刘文西的高峰之作。
▲刘文西画作《祖孙四代》
虽然以领袖画出名,但在刘文西的全部画作中,它们只占据了很小一部分,他画得最多的还是陕北黄土地上的农民形象——
他们的头上总是包裹着一块羊肚子毛巾,一张饱经风霜的布满皱纹的脸,浓重的眉毛和倔强的胡髭,肥大的带有补丁的衣裳,粗壮的骨节棱棱的手,再加上一根长长的旱烟袋;淳朴的外貌下,他们内心豪放、善良、赤诚……
▲刘文西画作《老农》
虽然生长于江南水乡(浙江省嵊县水竹安村),但毕业创作的这次经历让刘文西爱上了陕北的风土人情,并萌发了永远把陕北作为创作基地的念头。“与其走马观花,不如深入一点。”他说。
1958年,刘文西从浙江美院毕业,踏上了赴西安美院任教的路途,开始了自己以人民生活、革命历史和黄土地为题材的绘画艺术生涯。
此后,在沟壑纵横的陕北山沟里,在充满阳光的窑洞门前,在弥漫着烟草气味的土炕上,在石块垒成的墙脚下,在种满庄稼的斜坡的边缘,都留下他和陕北老农坐在一起拉家常、讲故事,以及为老农画画的身影。
▲1958年刘文西在延安
他在自述中深情写道:“我始终把陕北的二十里铺、周家湾和四十里铺作为基地,寒暑假经常到那里去,那里的一草一木,那里人民的一颦一笑,都已深深地印在我的脑中。越去就越想去,时间长了不去一次,就觉得心里空得慌。遇到春节,我干脆就在老乡的土炕上过。
“我把乡亲们当作养育自己的父母,乡亲们也把我当成自己的儿子,他们拿出苹果、瓜子、红枣让我吃,老大娘像待儿子一样问长问短、问寒问暖。他们的形象经常浮现在我的眼前,让我激动,让我感动,让我永远不忘要以最美好的作品奉献给这片土地。
“二十里铺、周家湾和四十里铺不仅是我深入生活的基地,也是我转变思想、努力创作的阵地。在那里,我不是游离于乡亲们之外的看客,而是长辈的儿子、同辈的朋友和孩子们的叔叔。
“我一进村子,就借辆自行车,走东家,串西家,不仅为大家做画,还帮助解决家庭纠纷。到了工地,挽起袖子一同劳动,到了老乡家盘起腿一起吃饭。春节到了跟着秧歌队看粗犷的农民翩翩起舞,正月十五看串串花灯映红黄土高坡。
“这里的生活时时感染着我,使我涌起创作的激情和冲动。”
刘文西认为,没有生命的接触,没有精神的交流,画出来的人物就会显得空洞。
延安二十里铺的阮明,刘文西从五岁起就为她画像,从天真活泼的小姑娘到胸飘红领巾的小学生,再到英姿飒爽的女青年,一直画到她四十岁、成为两个孩子的母亲。
延安二十里铺另一位农民任立宏,为人忠厚朴实,形象很有陕北农民特征,刘文西于1958年初与他相识时就曾画过多幅速写,1965年再次为他写生,直到后来他当上了队长、书记、社长。
前后几十年的观察、描绘,刘文西钻研着人物从内心到形象的逐年变化。最终,刘文西还以任立宏为与毛主席拉话的农民模特,画成《知心话》。
▲刘文西画作《知心话》
就是在这样的创作环境下,1964年,刘文西完成了水墨人物画《祖孙四代》,这幅画作深深震撼了当时的画坛。
他在画中以粗朴有力的笔墨塑造了黄土地上四代人的群像,并以巧妙的构思揭示了四代人同土地的关系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成为当时最具创新意识和时代感的作品之一。
在《祖孙四代》前后,刘文西还创作了《同欢共乐》《沟里人》《山姑娘》《东方》《石头娃》《解放区的天》《黄土情》等一系列重要作品,或素描,或工笔,或半工半简,体现出坚实的造型能力和对国画多形态艺术语言的把握。
▲刘文西画作《沟里人》
▲刘文西画作《解放区的天》
他无数次赴陕北农村体验生活,与农民同吃、同住、同劳作,敏锐发现、细心观察、认真研究农民形象,就是为了“把人心画出来,把灵魂画出来”。
有人做过统计,刘文西最终画了农民肖像画几千张,各种速写上万张……
美术家蔡若虹称赞他“创造了画家深入农村的新纪录”,“他是一个少有的富翁,因为他手里掌握着一个农民形象的仓库”。
▲刘文西在陕北写生时和老乡在一起
1951年在上海育才学校就读期间,刘文西第一次接触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讲话》中毛主席提出文艺为人民服务和如何为人民服务的问题,给刘文西内心震动很大,同时也为他日后绘画艺术创作指明了方向。
他说:“一个画家,首先来自于人民,是人民群众用甘甜的乳汁养育了他,是祖国肥沃的土壤为他展开了宽广的艺术天地。离开了人民,离开了火热的生活,再高明的天才也难有作为。人民群众不仅是艺术家的生活之母,更应该成为所有艺术家热情讴歌的对象。”
▲刘文西画作《黄河子孙》
在他的引领下,一大批有影响的画家认同、接受、追随刘文西的画风,以黄土地的劳动人民生活为创作源泉,在现代中国画坛形成了重要的具有鲜明独特性的黄土画派。
黄土画派的艺术宗旨是“熟悉人、严造型、讲笔墨、求创新”。
所谓熟悉人,就是决不概念化地画人,无论陕北人或西藏人,都要抓住其鲜明的个性和共性;
严造型,就是严格地塑造人物形象,主要是现实主义地吸取西画中科学的造型技巧;
讲笔墨,就是坚守中国画艺术的学术底线,拓展传统笔墨的表现力;
求创新,就是在前面三项即生活、形象、笔墨语言过硬的基础上,探索出不重复古人、洋人、前人和自己,在思想内容和艺术形式上卓有新意的国画。
——刘文西
多年来,他带领黄土画派画家每年至少七八次下乡采风写生,走进广大劳动人民的生活中,扎根于黄土地、崛起于黄土地。
他的绘画代表着中国画写实风格的发展方向,作品中处处洋溢着中华民族自强不息的奋斗和奉献精神。
▲2012年刘文西、崔振宽、王有政、郭全忠在陕北定边
60多年来,上百次踏上那片黄土地,刘文西对陕北的山山水水、乡里乡亲充满感情。
他经常说:“我活到120岁也画不完,也画不够。”他甚至还借用“山丹丹花开”的意思,为自己的儿子取名“刘丹”,女儿取名“刘山红”。
为时代画像的黄土画派
百米长卷《黄土地的主人》是刘文西从2005年着手创作,历时13年完成的系列作品。
▲刘文西长卷《黄土地的主人》之八《红火大年》局部三
(《黄土地的主人》长102米、高2.1米,分为十三个部分,由《黄土娃娃》《陕北老农》《米脂婆姨》《绥德的汉》《麦收场上》《喜收苞谷》《葵花朵朵》《高原秋收》《枣乡金秋》《苹果之乡》《安塞腰鼓》《横山老腰鼓》《红火大年》组成,画面构图宏伟、大气磅礡,人物生动传神、栩栩如生。)
2017年10月10日至14日,为迎接党的十九大胜利召开,“心中有人民——刘文西百米长卷展”在西安美术学院美术馆预展。
彼此刘文西已是84岁高龄。
在中国,农民占人口的绝大多数,他们是伟大的劳动者,他们是中国这片“黄土地”的主人。所以,刘文西的一生都孜孜不倦地以画笔描摹、歌颂劳动人民。
有评论家说,世界上以农民生活为题材的著名画家,有法国的农民画家米勒,德国的版画家凯绥·珂靳惠支,还应该包括中国的刘文西。
《黄土地的主人》展现的就是改革开放以来,陕北地区人民幸福美好的生活场景和蓬勃向上的精神面貌。269个人物形态各异、生动传神,13组画面起承转合、动静呼应。
岁月沧桑,历史变换,陕北人的正直、勇敢、纯朴、善良一如往常,沉淀在老农的皱纹里、凝集在壮汉的肌肉里、荡漾在村姑的笑容中、闪耀在孩子童真的双眸里。
▲长卷《黄土地的主人》之一《黄土娃娃》局部二
2010年9月至2011年2月28日作。
黄土高原,黄河上下,黄帝的子孙都生活在这片神奇的黄土地上,千千万万的父老乡亲因为生活环境的艰苦,造就了性格纯朴,善良和坚强。黄土娃娃天真活泼,从小在他们的怀抱里成长。
又是一年的秋收,妹妹们洋溢着丰收的喜悦,跟着家人一起辛勤的劳动收获,这正是陕北人民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一种精神力量。我爱这片黄土地,我爱这里的老乡,更爱这里的黄土娃娃。
黄土画派刘文西
2011年2月28日题
他说:“不画人物画,这个时代就留不下形象的东西。像清明上河图,我们看到那个画就好像看到了历史。历史要靠我们这一代用画笔,形象地记录下来,真实地展现出来。我们承担记录新时代、书写新时代、讴歌新时代的使命,一定要有作品反映我们这个时代的历史巨变,为时代画像、为时代立传。”
之所以要创作一个百米长卷,刘文西坦言是受到了秦俑的启发。秦俑单独一个两个看起来没有力量,须以一个规模性的兵马俑雕塑群体出现,才会显得格外地有震撼力。
在刘文西看来,在新时代,没有规模性的作品是压不住这个时代的。
“我要用更大气磅礴的手法,用更具承载力的形式,挑战一件此前只有年富力强的中青年画家才会涉足的事——创作巨幅长卷,画出陕北的‘清明上河图’。”刘文西说。
黄土地不仅给予他源源不断的创作素材和灵感,也滋养了他如黄土地一般厚重、质朴、坚韧的精神气质。
新中国成立后,陕北老区虽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生活条件依然艰苦。
为了熟悉人物,和老百姓建立感情,他经常顶风冒雪,日夜兼程几十里。住窑洞,睡冷炕,吃剩饭,挨饿受冻,路遇野兽的事他都经历过。
1959年,为了采访刘志丹同志的事迹,深夜他被炭火熏昏;
1978年,他沿着红军长征经过的梦笔山写生,在眩晕、头痛、呼吸困难的情况下,刘文西依然坚持到底。这样的体验虽然曾被人讥笑为“自讨苦吃”,但他却深刻体会到两万五千里长征的艰难困苦,以及中国革命胜利的来之不易。对于他来说,这样的收获,又何止于几张速写呢。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即便年过八旬,刘文西也依然坚持每天作画。每年还同黄土画派画家们一起,远赴榆林、安塞、太行山、山西等地采风。
虽然怀旧的装扮极容易让人将他定格在那个已经过去的时代,但是他的创作风格却一直紧跟时代:将中国画的工笔重彩和水墨写意结合起来,在造型上吸取西画中素描和色彩的精华,加进民间艺术中清新健康的朴素格调,巧妙地糅合成一体。
2015年,刘文西曾对《文化十分》记者述说年龄带给他创作上的紧迫感:“陕北还没有画完,根本没有画完,可以说差得远。现在返回来再看我以前作品,我自己都看不上,感觉有很多弱点。你要提高,有新的想法,但这年龄又不允许你用很长的时间来磨蹭,所以每一分钟我都很爱护,我不要浪费时间。”
他伸出一只已经变形的手,解释道:“有一年我病了,全身风湿性关节炎,在医院一住就是一年。现在手指直不起来,拿筷子都有困难了,但没影响我画画。”
今年四月底,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记者曾采访到刘文西。彼时他刚从外地写生回来,因为疾病,他的身体日渐消瘦。
很难想象,这位腰背严重受伤,上下楼都需要搀扶的老人,是怎样手持画笔,攀高俯低,在画纸前一站就是几个小时。
生活上,他同样沾染着农民的简朴气息。
早年,据说因为他的朴素装扮,还曾闹出一个笑话。根据画家田黎明的回忆,一天,刘文西走进水墨写生课堂,和同学们打招呼说进来看看。一位同学看他个子不高,手里提着个土包包,误以为是卖毛笔的,就说:随便看,随便看。
后来一位同学发现这个人似乎很面熟,又不确定是不是刘文西,于是就小心翼翼地问:“同志贵姓?”刘文西说姓刘。同学们诚惶诚恐,赶快请他上座,并热情邀请他晚上给同学们上水墨写生课。
每次带领画家们外出采风,他都要反复叮嘱当地的接待人员:“不要影响到其他旅游的人,饭菜一定要简单,最好是附近农村种植的小菜。”
从今日起,西安美术学院在雁塔校区美术馆设立刘文西追思厅,供社会各界及广大校友、师生前去吊唁。
对于这个从江南移植过来的“陕西人”,他的力量,他的悲喜都留在了这片黄土地上。
他常说:“我对西北的艰苦生活心存感激,我热爱这里的人民,热爱这里的山山水水。这里是我艺术创作的力量和源泉,也是我生命的依托。”
他用一生的艺术创作阐释了“生活是艺术的土壤,人民是艺术家的母亲”,为无数后辈作出表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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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制 | 陈 杰
制片人| 石 岩
主编 | 马戎戎
责编 | 桂姝蕾
编辑 | 梁珊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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